萧峰听智光说完,恭恭敬敬的将大布拓片收起,说道:这是萧条某先人遗泽,求大师见赐。智光道:原该奉赠。
萧峰脑海中一片混乱,体会到父亲当时的伤痛之情,才知他投崖自尽,不但是由於心伤妻儿惨亡,亦因自毁誓言,杀了许多汉人,以致愧对师门。
智光缓缓叹了囗气,说道:我们初时只道令尊率领契丹武士,前赴少林劫夺经书,待得读了这石壁遗文,方知道事出误会,大大的错了。令尊既已决意自尽,决无於临死之前再写假话来骗人之理。他若是前赴少林寺夺经,又怎会携带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夫人、怀抱一个甫满周岁的婴儿?事後我们查究少林夺经这消息的来源,原来是出於一个妄人之品,此人存心戏弄那位带头大哥,要他千里奔波,好取笑他一番。
萧峰道:嗯,原来是想开玩笑,这个妄人怎样了?
智光道:带头大哥查明真相,自是恼怒之极,那妄人却逃了个不知去向,从此无影无踪。如今事隔三十年,想来也必不在人世了。
萧峰道:多谢大师千知这件事的前因後果,使萧峰得能重新为人。萧某只想再问一件事。智光道:萧施主要问何事?萧峰道:那位带头大哥,究是何人?
智光道:老听说萧施主为了查究此事,已将丐帮徐长老、谭公、谭婆、赵钱孙四位打死,又杀了铁面判官单正满门,将单家庄烧成了白地,料得施主迟早要来此间。施主请稍候片刻,老请施主看一样物事。说着站起身来。
萧条峰待要辩明徐长老等人非自己所杀,智光已头也不回的走入了後堂。
过了一会,朴者和尚走到客堂,说道:师父请两位到禅房说话。萧峰和阿朱跟着他空过一条竹荫森森的小径,来到一座小屋之前。朴者和尚推开板门,道:请!萧峰和阿朱走了进去。
只见智光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向萧峰一笑,伸出手指,在地下写起字来。小屋地下久未打扫,积尘甚厚,只见他在灰尘中写道:
万物一般,众生平等。圣贤畜生,一视同仁。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在灰尘。
写毕微微一笑,便闭上了眼睛。
萧峰瞧着地下这八句话,怔怔出神,心想:在佛家看来,不但仁者恶人都是一般,连畜生饿鬼,和帝皇将相亦无差别,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实在殊不中道。但我不是佛门子弟,怎能如他这般脱?说道:大师,到底那个带头大哥是谁,还请见示。连问几句智光只是微笑不答。
萧峰定睛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见他脸上虽有笑容,却似是僵硬不动。
萧峰连叫两声智光大师,见他仍无半点动静,伸手一探他的鼻端,原来呼吸早停,已然圆寂。萧峰凄然无语,跪下拜了几拜,向阿朱招招手,说道:走吧!
两人悄悄走出止观寺,垂头丧气的回向天台县城。
走出十余里,萧峰说道:阿朱,我全无加害智光大师之意,他……他……他又何苦如此?阿朱道:这位高僧看破红坐,大彻大司,原已无生死之别。萧峰道:你猜他怎能料到咱们要到止观寺来?阿朱道:我想……我想,还是那个大恶人所干的好事。萧峰道:我也是这麽推测,这大恶人先去千知智光大师,说我要找他寻仇。智光大师自忖难逃我的毒手,跟我说了那番话後,便即服毒自尽。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不语。
阿朱忽道:萧大爷,我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说了你可别见怪。萧峰道:怎地这等客气起来?我当然不会见怪。阿朱道:我想智光大师写在地下的那几句话,倒也很有道理。什麽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化灰尘。其实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又有什麽分别?江湖上刀头上的生涯,想来你也过得厌了,不如便到雁门关外去打猎放牧,中原武林的恩怨荣辱,从此再也别理会了。
萧峰叹了囗气,说道:这些刀头上酚命的勾当,我的确过得厌了。在塞外草原中驰马放鹰,纵犬逐兔,从此无牵挂,当真开心得多。阿朱,我在塞外,你来瞧我不瞧?
阿朱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是说放牧麽?你驰马打猎,我便放牛放羊。说到这里,将头低了下去。
萧峰虽是个粗豪汉子,但她这几句话中的含意,却也听得明明白白,她是说要和自己终身在塞外厮守,再也不回中原了。萧峰初时救她,只不过一时意气,待得她追到雁门关外,偕赴卫辉、泰安、天台,千里奔波,日夕相亲,才处处感到了她的温柔亲切,此刻更听到她直言吐露心事,不由得心意激荡,伸出粗大的手掌,握住了她小手,说道:阿朱,你对我这麽好,不以我是契丹贱种而厌弃我麽?
阿朱道:汉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麽贵贱之分?我……我喜欢做契丹人,这是真心诚意,半点也不勉强。说到後来,声音有如蚊呜,细不可闻。
萧峰大喜,突然抓住她腰,将她身子抛上半空,待她跌了下来,然後轻轻接住,放在地下,笑眯眯的向她瞧了一眼,大声道:阿朱,你以後跟着我骑马打猎、牧牛放羊,是永不後悔的了?
阿朱正色道:便跟着你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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