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微不可闻的裂响,男童的脖子歪斜开来,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白梨还没站起身,又跌坐回去,颈上的伤口往外渗血,染红了她的衣领。
后来的事,杜鹃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在离开密室后,天上下着大雨,白梨捂着伤口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她追上去想要带白梨去上药,被一巴掌扇在脸上,跌坐在地。
白梨没想到自己这一下会打实,本能地要拉她起来,又想到什么,最终还是没有。
杜鹃在雨水里坐了片刻,眼睁睁看她把手收回去,一股恨意忽然就从心底滋生,自个儿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把这一巴掌还给了白梨。
她用手指戳着白梨的心口,冷笑道:“怎么,你嫌我的手脏?白梨,别忘了你也是个杀手,你早晚会跟我一样!今天没有我,你就会死在这里,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给的,你大可以怨我厌我,可你得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说罢,杜鹃再不看白梨一眼,转身而去,渐行渐远。
翌日,她们正式成为了掷金楼的杀手,跟无数前辈同僚一样揭榜杀人,割头换赏。
杜鹃心狠手辣杀伐果决,很快就闯出了“啼血杜鹃”的名声,而白梨依旧坚持她那可笑的仁慈,赏金高昂却殃及无辜的任务一律不接,灭门绝宗之类更不肯干,宁可去接那些不值一提甚至可笑的单子,还被怒其不争的上司丢进刑堂吃教训,打断骨头也不服软,偏她除此之外再无错处,楼主又舍不得她一身好武功,索性把她安排去做接应,而这恰恰是最危险的任务,须知杀手出刀往往有去无回,倘若事情败露,接应他们的人将直面更加可怕的劫难。
好几次白梨都是从阎王爷手里逃回半条命,杜鹃冷眼旁观,心里把她骂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再跟她说句话。
直至那一次失手,杜鹃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她在箭雨齐发之前往后仰倒,以为会摔个粉身碎骨,却不想白梨不知何时埋伏在峭壁上,在她掉下悬崖的刹那飞出绳索将两人绑在一处,凭她一人一刀从万丈深渊的巨口中抢出了一个活生生的杜鹃。
杜鹃听着寒风猎猎,她咬牙切齿地道:“不必你来救我!”
白梨压根没力气跟她纠缠,全副心神都放在刀下那条狭窄的石缝间,闻言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欠你的命,还给你!”
杜鹃剩下的话都哽在了喉间。
她其实想说,欠就欠了,我压根没想让你还。
然而最终也没说出口。
白梨救出了杜鹃,那些人却没放过她们,这是本地颇有名气的帮派,倚仗水利没少杀人掳掠,才被苦主们凑钱出了这单生意,如今杜鹃失手,这些家伙找不到她们就把火撒到其他人身上,接连三日,周遭五十里哀声连连。
于是,白梨和杜鹃终于联手了。
那一晚大雨滂沱,白梨把武功最高的几个人引了出去,杜鹃就潜入帮派驻地大开杀戒,等到血流成河,白梨也提着一串人头回来了。
她藏锋数载,一朝锋芒毕露,刺得人不敢逼视。
杜鹃知道,自己还是不如她。
继啼血杜鹃之后,暴雨梨花名震江湖。
掷金楼的任务金水涨船高,白梨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的日子,与杜鹃的关系也逐渐缓和下来,隐隐有了恢复从前的势头。
就在这个时候,白梨认识了薛海。
女人大多会幻想爱情,可白梨跟杜鹃都不曾有过这类妄想,她们的师父是前车之鉴,杀手的血如刀一般冷,伤人也伤己,哪怕见过的男人不知凡几,其中未尝没有令人心动的,可她们都站在原地,始终不曾迈前一步。
薛海是个例外。
这个春风得意的新科探花在上京赶考途中与白梨偶遇,他聪明又透彻,不嫌弃她杀手的身份,也不看低江湖的草莽,更不是一个只知道诗书礼乐的酸儒,他就像是一幅装裱好的水墨画,值得慢慢品鉴。
他甚至用最重要的祖传玉佩,向白梨给自己下了一单绝命榜,说若是将来变成了贪官污吏为害一方,就请白梨割了他的脑袋。
在看到白梨摩挲那块玉佩的时候,杜鹃就知道她完了。
杜鹃彻夜未眠,最终接了个任务,去往京城。
她好生打扮一番,化作美艳动人的舞女混进歌舞升平之处,想要结交新科进士的达官贵人笑嘻嘻地一推手,杜鹃就依在薛海身侧,素手执酒倒满盈盈一盏,抬起如丝媚眼浅笑看去,将冷漠苛刻的打量藏在眸底。
她与这斯文俊秀的男子四目相对,满座男女都情生意动,独他美人在侧却坐怀不乱,只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去,专注盯着手里的茶盏,仿佛那里头开了一朵花。
杜鹃干脆坐在他腿上,朱唇轻启衔住酒盏,抬起臻首要将酒液递到他唇边。
她想了千百种接下来的情景,最可能的无非是他不再强装君子或将她推开,若前者她能轻易夺了他的命,若后者他势必得罪酒宴的主人,进退两难。
然而,薛海只是抬手将酒盏取下来,另一手使了个巧劲将她推坐回去,自己起身向酒宴主人敬了一盏,名正言顺地脱身了。
当晚,杜鹃换上夜行衣潜入薛海房里,她看着这个已经入睡仍手不释卷的男子,刀锋缓缓出鞘,又被一只突然伸来的手按了回去。
白梨竟也来了。
她们近在咫尺,却好似相隔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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