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流火偏落西陲,八月的萑苇苍苍映水,带来九月的秋寒布满天穹。
兖州东郡渔野古塬的树林子里头,虫鸣啾啾,鸟兽绝迹。疾掠的秋风自不远的妫水而来,裹挟着微润的水汽穿林而过,吹奏起一阕阕宫商跌宕、悲声起落的胡笳长曲。
暗灰色的浓云铺压而下,将平原与山林晕染成一幅长卷的水墨画。
树林南侧寥旷的丘原上,土硗碎石随着风的韵律或走或停,黑压压的人披着甲胄、挎着长刀、牵着战马,踩立在散乱的野草堆和横纵的黄土陌上。
这里距齐国王都临淄城不足两百里,快马大半日可达。临着树林边儿、驰道旁,还有成排的、插着酒旗的、早已人去楼空的歇脚铺子。商客的离开早已散去了此地的烟火气息,灌入渔野的长风却未吹冷齐魏两国三十万将士吊到嗓子眼儿的心。
北魏十万军阵的中军玄龙大纛下,高坐乌月大良驹上的,是北魏左将军李延虎。
其人方脸浓眉、虎背熊腰、深目如剑,着玄金山纹铠,按御赐宣龙刀,正目光邃远地望向前方两千余步远、扎下据马刀车、如山如林的二十万东齐青甲。
自晋失其鹿,匈奴、鲜卑、羌、羯等族铁骑入关,诸侯乱起四十余年,至十国纷立,齐魏这一仗,是这场乱世兵燹中掀起的头一遭超过三十万大军对峙攻伐的灭国之战。
侧听风涛,凝眸远望。也不知过了多久,北魏主将李延虎挺背轻咳,随后用严肃低沉的声音朝身后挎刀勒马的十数将领喊问道,“鸾甲军李云葙可在?!”
“末将在!”出声应诺、拍马上前的,是一名身着青麟鸾甲、头戴鸾翅鍪盔、腰挂四尾青绒羽的女将。此人正是北魏女四军之一鸾甲军的军主,也是左将军李延虎的嫡长女。
李云葙虽年仅二十,却已有了武道七重境的修为,戎马三年,战功赫赫,不但曾提兵胭脂山取下过匈奴左谷蠡王须卜速野的人头,更被天云斋萧琅列入当世《名将谱》第三十九位,其批词写道,“李家女云葙,若迅雷倏忽草原,鸾甲横纵,有凤起之势。”
北魏乃鲜卑立国,胡汉并存,女子亦可提刀杀敌,军中自然不忌讳男女之别。
其实胡骑入关中原后,诸国乱战,男儿凋零,女子从军已成常态,便是在朝为官、在野为贤,乃至于封侯拜将、登位龙椅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东齐、南楚、南唐、南越、西秦、西蜀、西凉、北赵、北燕、北魏等十国都设有女军,北魏十九军中,女四军总计有过万人的军制,为北魏开疆拓土立下过不少战功。
而在西秦,不但统领数十万秦军锐士的兵马大元帅鱼辛鹭是女子,那位传闻吃人乳、食人心、豢养无数裙臣面首的秦王嬴幽也是一位女子。
此番李延虎率北魏十万军马自雒都起,叩破石景关,连下东齐十七城,随后横渡妫水,至渔野古塬,最终与仓促起复的东齐大将军田阚所率的二十万青甲遭遇。
这二十万青甲,是占据兖州九郡之地的齐国最后的倾国之兵。
此战若胜,则东齐国存;若败,则北魏并一国之地,合冀、青、豫、兖四州三十五郡,东至蔚海、西抵强秦、南叩唐楚、北据燕赵,已有底气与西秦、南楚两大强国逐鹿天下。
这样搅动天下局势的一战,本不该局限在兖州一隅。
但秦国恰逢羌人掣肘,楚国又得蛮人境内作乱,燕、赵、唐等国国小势微,如此机遇,魏王元亨又岂能把握不住?为此一战,北魏十九军逾二十万军马悉数出动。左将军李延虎领军十万以伐东齐,大将军宇文丞率军五万以御西秦,右将军景泷则统军三万以挡南楚。
李延虎出征时,魏王元亨不但在雒都王宫的天明殿中赐其统兵虎符和斩将宣龙刀,更对李延虎言道,“纵雒都城破、朕身陨殡天,爱卿也无需后顾。元氏但有儿郎在,定不负卿!”
李延虎承北魏元氏国恩之重,自然不敢懈怠半分。其子李云莛随大将军宇文丞据守宜阳不论,其弟李延成、其女李云葙、其侄李云荌都随大军出征,擎旗执刀、披甲在前。
石景关一役,龙武军校尉李云荌先登城关,身披十数创而夺城门,几欲身死。而在这几乎可算作定鼎伐齐的最后一战中,点将第一人,更是他女儿——李云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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