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夜半三分的包晓星竟然想着逃离深圳。
为什么她不停地朝村里人打听现在种植水果的各种问题?为什么她不停地在心里算计包家的地和钟家的地有多少、种什么?为什么她已然荒诞地一遍遍奢想来年的丰收和卖价?她在干什么呢?包晓星走火入魔、不受控制。
老家的人已经换了一茬子了,原来相熟的街坊和自己一样离开了或者变老了失势了,像包维筹、张启功这样的中青年少之又少。正因为稀缺,启功、维筹这样的人才成了每个村的中流砥柱。每当村里哪家有大事时,人们除了向老者请教建议,更会主动过来找这样的年轻人提供实实在在的帮助,比如建房子请他们组建工人队伍、特殊的体力活请求他们出力、跑腿捎话带东西最是离不了这些中青年。倘若回到老家以后,她能适应这样的角色吗?她能与这些村里的新起之秀搞好关系吗?她一个在一线城市打拼的女人突然回到包家垣或钟家湾能被村里人接受吗?
她并非只是她,她还是小孩的妈妈、债务的宿主、几类社会关系的聚合。她的任何决定皆牵动着一张以她为中心的网络,即便这张网很小很简陋,可是与她相关的结点她看得举足轻重。
辗转不寐,几声叹息。
这一趟回老家仅仅六天,可大脑却像在那里过了六年似的。南郭村、碾桥村、包家垣、钟家湾、马家屯……被城市重复性生活摧残至失忆的大脑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多少途经的村庄模样、多少一扫而过的画面此时历历在目。门帘外挂着的一串风干南瓜、空房里用到发光凹进去的锄头、瓦片上不知名的倔强之草、憨笑朴实的老汉老太婆们、墙上cao指点江山的复古画像、磕掉棱角的旧式洋瓷盆、茂盛到和院落融为一体的泡桐树……
人类只是这片土地上的过客,无论他的旅车上装着什么——财宝或仆从、旧衣服或一把工具、一本书或一支笔——旅车终将驶过这片大地,最终消失于无限,人、车及车上诸物终将虚无。既然结果必然虚无,何必要顾忌车上之物,不如放眼远观,瞅一瞅农家门口怒放的指甲草、路上偶遇的傲慢公鸡、懒洋洋躺在窝里的黑猪仔、叶如橡皮树的柿子树、荒芜生动的乡人院落、被绚烂朝霞所簇拥的旭日……在漫长的旅途中,愿勿被魔鬼引诱将自己的生命时间拉短、加速或通货膨胀,努力延长旅途的风光,寻找稀疏时光中的富丽和滋味,使劲将所见所闻印在脑海,以便在双眼闭合之前用心回忆、慢慢回忆、有所回忆。
新修的坟墓堆上去的五彩纸扎,像极了人们生前所追求的某某品牌的衣服、一平几万的房子、朋友圈的体面、工作上的报酬;坟墓上熊熊燃烧的一丈火焰,是人一生中少有的升华——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喜得贵子、四世同堂;峦坟时的黄色尘埃,则是生命的漫漫真相——焦灼、贫苦、乏味、挣扎、痛苦、失意、遗憾、悔恨、埋怨。最终,新起的坟墓上哔哩啪啦纸扎烧得响亮,红黄的火焰朝天窜去,人们围成一圈像是庆祝大姑妈的离开和解脱。
层层坡地无尽,北边是梯田,南头是小路,东边是丘陵,西边是山谷。女人们跪地哀嚎痛哭,孝子们扶着铁锨的掀把儿眯眼打望火焰,村里人叼着烟双手插兜说说笑笑,好像是一种欣赏——欣赏一个人的离开,如同欣赏一个人的到来;欣赏一朵花在黄昏时静静闭合,如同欣赏它清晨时含苞待放。最后的最后,火焰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坟墓上留下一片黑白灰的粉末,那一生追求的、命中高光的、内心痛苦的、弥留遗憾的、心有不甘的一切一切,全化成黑烟随风而去。黑烟越飘越远,最后被大气稀释至虚无。
嬉笑和哀嚎,是一个人这一生的最好句号。
如火燃烧,成了每个人这一生的最好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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