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从地上爬起,直觉右胳膊肘火烧火燎的,他知道那儿一定是抢破了。蹲在地上,老大摸了一把面袋,发现面袋裂开一个口,好歹苞米面未损失。于是,老大把面袋开裂处朝上,抱起就跑。披星带月,老大来到陈哥家。陈哥不在。陈嫂告诉他,陈哥借着月光到上面去割荆条了。这美好的夜晚,没有陈哥的存在空气一下子就紧张了。尤其是,当老大感受到陈嫂的气息时,心陡然跳起……在那纯而又纯,柔和的月色下,老大和陈嫂背靠着房山站着。后来,陈嫂娓娓地说,“看,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听到陈嫂的声音,老大浑身都在抖动。凭借夜色的掩饰,老大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扯起勇敢的风帆直视陈嫂。这是老大认识陈嫂以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时间最长的一次。月光下,陈嫂的眸子像星星一样闪烁着。在陈嫂的目光里,老大期待着激情和萌动。此时此刻,老大的心跳得很厉害。两人无语,使得原本紧张的气氛,越发浓烈……闷了十几秒钟后,老大将半袋面猛地塞入陈嫂怀里,然后调头就跑。没等他跑出几步,身后响起陈嫂那委婉声音。“他叔!天黑,你要慢些走,啊——”一口气,老大不知自己跑出多远。当他停住脚步时,一个巨大的懊悔在他心头升腾。在那迷人的夜色掩饰下,为何不和陈嫂多说几句话呢?为啥要跑?你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狼狈逃离,会不会破坏你在陈嫂心目中的印象?老大全然不知,只是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令自己记住勇气的风帆,在人生的航程中是多么的重要。在老大颓然走在回家路上时,陈嫂那随和而又温存的尾音,又在他耳畔萦绕……这几天,社员们白天忙于春耕,晚上还要开会。世界上,没有比开会更令人厌恶的事,比走向死亡之路还要痛苦若干倍,老大是这样认为的。原因一,面对父亲的批斗会,愤怒与无奈交织在一起,如同恶魔似的在撕裂他尚稚嫩的心。原因二,即便不是批斗会,提名道姓的左一个阶级敌人,右一个阶级敌人也足令人难堪。另外,上面生怕人们大脑空着,硬是往里灌些他们想让你知道的东西;不让你知道的东西你想知道,他们却偏不让你知道。这似乎有点像邪恶的宗教,对人们灵魂控制。在他看来莫不如每人打一针,集体变成无灵魂的行尸走肉。这不!这两天又在搞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适时早播”……对于上面的那套东西,老大早以麻木。这几天,他的心思一直在陈哥陈嫂那,几天不见心里空落落的,一种焦思渴望的痛苦鬼魂般缠着他。一天,在山下西面的“三节”地里刨苞米茬子,老大想,收工后终可去陈哥陈嫂那啦!一想要见到他们,心顿时激荡了。人全天候走神且不说,几次镢头险些未落到脚面上。一整天老大不时抬头望太阳。可太阳这家伙笑嘻嘻,好像真的跟他过不去似的,钉住一般的不走道。太阳哟!求求你,快点落吧……谢天谢地!可算熬到了日头卡山啦!随着打头的(领工的)一声“收工”,老大撒开丫子就朝陈哥陈嫂那跑,路上,一如蹩脚的电影刻意安排的那样,还摔了一跤。当老大刹住脚步时发现,关爷抱个膀跟陈哥陈嫂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到了跟前老大才知道,原来是关爷给陈哥送来一牛车苫房子用的稻草帘,然后关爷又帮陈哥苫上。这会儿,不知陈哥钻屋里在做啥,门口只剩下关爷嬉皮笑脸地和陈嫂在唠。陈嫂见到他冲他嘴角向上一牵,微微颌了一下首。可恶的关爷,却好像有多大功劳似的,提高嗓门对老大说,“操,臭小子,你来晚了。看,这房都起来了。哈、哈、哈!”关爷的话老大觉得有些刺耳,所以他没理他,瞅了一眼陈嫂便钻进屋子。心对陈嫂说,你和他唠个啥劲呀!屋里面锅台连着炕;锅台与炕之间有道矮墙相隔。陈哥正在用锹清理落在地上的垃圾。陈哥一见到老大,就掩饰不住兴奋地指着外面的关爷对他说,“哎,稻草帘子是关队长送来的。草帘子刚苫完关。队长在这忙活大半天啦。你说咱也没啥给人家吃的,多不好意思!”“啥也不用给他吃!”老大闷闷不乐地说,然后他顺着陈哥视线的方向,向外瞥了一眼。老大瞧见关爷还在和陈嫂唠,只见陈嫂不住点头,有时还抿嘴冲关爷笑。一股无名之火,顿时在老大胸中燃起。老大见陈哥装好一土篮垃圾,上去猛地拎起,气呼呼地钻出房门。在关爷身边走过时,老大有意用胳膊刮了关爷一下。他想以此来提醒关爷自己的存在。更可气的是,当老大把一土篮子垃圾倒入沟塘边,回头发现关爷和陈嫂两人抬着一捆剩余的草帘子。瞧着关爷贱嗖嗖那熊样,老大气就不打一处来,然后老大在心里开始大骂关爷不是人,挺大老爷们一捆草帘子自己抱不动?还俩人抬,苛碜不?倒完垃圾,老大手里拎着土篮子在关爷身后狠狠地咳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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