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母亲好不容易托朋友在一个大医院预约到一名权威的专家，我们一家非常紧张，一早就赶了过去，那天是我第一个看病，但他只冷冷看了我一眼，就说不用浪费时间了，一看就知道是自身免疫缺陷病，只能维持，不能治好，还说……按国家政策，我父母还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我一瞬间被判了死刑，只觉天塌了下来，万念俱灰，在医院的走廊上，我和我妈妈抱头痛哭，我父亲的手抖得拿不住烟头……我的心里充满了绝望、恐惧，害怕会死，更害怕爸爸妈妈会不要我。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我茶饭不思，胡思乱想，彻夜失眠，想过跳楼，拿起过美术刀自杀，但我很怕痛，也受不了血，最终没有勇气在自己的手腕上活生生地割开一刀。”
“我妈妈也接近崩溃，但她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又带我去了另外一间大医院，同样挂不上号，她领着我直接去找专科主任医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求她救救我……我一直记得，就像我脑海中有一幅永不褪色的画……那是一位很温柔的女医生，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她的轮廓被勾勒上一层金边，我觉得她很美丽，有点像妈妈，又像一个成熟漂亮的姐姐。她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安慰我，叫我不要怕，先别哭，她给我加号。看完病，知道我还在上学，让我每次来看病时七点半前到她的办公室，她先给我看，我永远排第一个，看完就走，不会影响上课。而且为了鼓励我，以后每次她都会送些小礼物给我，钥匙扣、小玩具、小本子什么，让我好好学习。”
“每个星期的复诊，都变成让我开心的时刻，我甚至不再害怕死亡，因为妈妈和医生都如此温柔待我，使我忘记了恐惧。后来诊断的结果，我患的并不是那么可怕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当她微笑着告诉我并且拥抱我的时候，我幸福得流下眼泪。”
“后来，因为父亲的工作，我们一家离开了那个城市，临走之前，我和妈妈去跟医生告别，她还是那么温柔，微笑着鼓励我，让我好好学习，还问我将来想做什么，我看着她的笑容和从未变过的白色医生褂，有些伤感，就说，我将来要做个像你这么好的医生。”
“后来……博士，如你所知，我成为了一名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医生。我把曾经得到的温暖与善意返还给这个世界，将她的形象投射到每一个患者身上，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女性。我希望我能帮助她们走出恐惧与阴影，就像当年她曾经帮助我一样。”
“林，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但使患者对你产生移情，还使你自己对她们产生移情？”
“医生是镜子，从中看到并反映患者的真实；患者也是镜子，它反射医生的寄托与愿望。治疗也是一种共同的成长，不是吗？当我在帮助她们的时候，我也在成全我自己。我对她们的在意发自内心。”
所以她们信任他，爱慕他，愿意敞开心扉接受他的帮助，将他的影响像烙印一样留在自己的人生中。
“可是，你如何使她们明白这只是一个过程？”
“我告诉她们，人的最深深处，是一种最真切孤独。只有接受并拥抱那种人性深处与生俱来的真实孤独，才能走出深陷的沼泽，复活自我。”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每个人都孤独地活着，无论你对他人或者他人对你有什么样的感情，都不能代替你决定自己如何活着。”
他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许久。
光线潋滟，如湖面荡漾的波纹。
史密德没有说话。
“我在加拿大读完高中，在美国读完本科，在英国读完研究生，在法国中西部卢瓦尔河畔的一家医院实习三年，拿到医生执照之后，第一时间飞回国内，到那个城市去找她。”
但那个医院已经没有她。这个世界也不再有她。
“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车祸，就在我跟她告别的那一天。我甚至会责怪我自己，是不是因为我在诊室逗留了太久，耽误了她下班的时间，才造成了那样的结果……当然，我的理智告诉我，那并不是我的错。”
他闭上眼睛，泪水不能抑止。
“你爱她？”
“她是我的初恋。”
……
清晨第一线阳光透过枝叶落下，陆安迪看到了医生眼中液体的辉光。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史密德。”林家栋目视前方，继续说：“我经历的第一次忧郁症患者自杀，其实是在法国卢瓦尔河畔那间精神病院实习的时候，那是一位年轻的学者，外表温文雅尔，极有吸引力，那晚是圣诞前的平安夜，他带着微笑对我说，他觉得已经好很多了，想回去看看他的家人，我被他的笑容打动，同意了……第二天，我就看到了他的尸体。”
陆安迪瞪大眼睛。
“我发誓从此对那些微笑的忧郁症患者不离不弃，尽我所能。我也成功挽救过几个人，直到上个月……”
林家栋闭上眼睛，感受了晨风的凛冽，才又缓缓睁开，“那一刻……我过去的初恋，我现在的所爱，我的第一次工作失误与第一次直面死亡，仿佛都在那一刹重新交叠在一起，那真是十分艰难的时刻，我甚至想过放弃我自己，因为无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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