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一名老家人跑了过来,祝老爷,文相公来了。
哦,希哲和征明来了,快请。王鏊展颜笑道。
老师,听闻您老出山,我和征明特意赶来祝贺,这顿酒您可省不下了。一个留着三缕长髯的黑面胖子一边施礼一边高声道,拱手的右手赫然多枝出一根手指。
另一个随他同来身穿紫色程子衣的三旬文士,面色谦和,恭敬行礼。
好你个祝枝山,整日只知到处蹭酒,老夫让你编修的姑苏志如何了?王鏊指着黑面胖子笑道。
知道老师的酒不能白喝,今岁二月姑苏志初稿已成,您还不该赏学生一碗酒喝?祝枝山挤眉弄眼道。
该赏,该赏。王鏊抚掌笑道,示意家人增设座椅碗筷。
二位兄长请上座。徐缙起身让座道。
子容休要客气,如今你已高中进士,岂有坐我等下首的道理。文征明拘谨道。
二位兄长皆是吴中才子,诗书画三绝为文坛翘楚,小弟后学末进,侥幸蟾宫折桂,断无颜忝居上座。徐缙推辞道。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在科举路上,子容已经走在老哥哥前面咯。即便豁达如祝枝山,说此话也有几分颓然。
科举之路从来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祝、文二人虽说久负才名,科举道上却是坎坷不平,祝枝山弘治五年就已中了举人,此后屡试不第,文征明则更惨,中了秀才后连乡试这一关都未曾过去,所以适才老家人可以称呼祝枝山举人老爷,而他只能是秀才相公。
王素兰在一旁规劝道:二位兄长就不要推辞了,今日乃是家宴,只论年齿,不谈功名,快请上座吧。这二人都是王府熟识,是以王素兰等女眷也未曾规避。
徐缙又开口相劝,直到王鏊发话,祝、文二人才依次落座。
王鏊语重心长对祝枝山道:方志展现一地风貌,不可轻忽,虽姑苏志初稿已成,还要细心校对才是。
祝枝山收起笑脸,恭敬道:弟子省得,老师放心。
文征明在一旁接口道:昌国兄来信说大理寺公务繁忙,不能擅离,请老师恕罪,他在京师扫榻以待,恭迎老师大驾。
文征明所说的是同为吴中才子的徐祯卿,与王廷相等人并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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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子,他也在弘治十八年高中进士,可惜因貌丑,未能进入翰林院,而是到大理寺任职,算是断了今后为相的道路。
王鏊点头叹息道:昌国诗调高雅,虽崇文复古,却又不失吴中fēng_liú,仕途竟遭此波折,可叹!
祝枝山强颜道:幸好有昌国,不然堂堂江南四大才子竟无一人登第,老祝岂不羞愧地要一头撞死。随即又是一叹,其实我们四人中最早该登科的应该是伯虎,可惜啦。弘治十二年的科考舞弊案牵扯甚多,他也不便多说。
原本与弟妹言笑晏晏的王素兰神色一黯,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壑舟园中泼墨挥毫,作出洞庭有奇士,楼室栖云霞诗作的潇洒身影。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徐缙见爱妻面色有异,关切问道。
无事,只是有些乏了。王素兰面对丈夫关心,心虚回道。
王鏊长子王延喆年轻气盛,没有太多顾忌,又与祝枝山等熟识,突然开口道:祝大胡子,伯虎兄为何没来?
文征明闻言停箸不语,神色郁郁,王鏊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二人还未和好?
默默点了点头,文征明没有多言。
王鏊摇头叹道: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老夫不便多言,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你们四人相知相交多年,当思来之不易,全了这份因果。
见气氛尴尬,祝枝山笑道:伯虎人虽未来,却教学生给您捎来一幅画作,以贺老师出山,请老师品鉴。
王鏊当即来了兴趣,命下人展开画卷,只见崇山峻岭间匹马拉拽的一辆轿车行在崎岖山道上,前面一人牵马,左边一位担夫,右边有一位护卫,王鏊则端坐车中。画中笔法圆转细秀,将东山风光细笔勾出。
祝枝山指着画作道:老师请看,这画中的您有没有您老诗作中把酒花间花莫笑,春光还属白头翁的几分意境?
王鏊一连说出几个好字,对这幅画百看不厌,问祝枝山道:伯虎现在忙些什么?还在花街柳巷里醉生梦死?
祝枝山笑道:伯虎如今寄情山水,可是逍遥得很,他迎娶苏州名妓沈九娘,自号桃花庵主,在桃花坞构筑桃花庵别业,落成之日还赋诗一首。
王鏊笑道:伯虎是少有的能从市井百态中悟出处世学问的,所作新诗必定不凡,希哲,快诵与老夫听听。
遵命。祝枝山清了清嗓子,朗声诵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王鏊低声吟了几遍,展颜笑道:比起他来,我们倒真成了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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