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应在你身上，还是首座师兄有眼力。”道整面露惭愧。
“公主确是瑰宝，但我算什么高人？”沐弘谦虚道，“住持大师太看得起我了。”
“王丞相说你是高人，住持大师也说你是高人，那你肯定就是高人。只可惜……”道整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白马寺为何如此看重公主？洛阳现在是在晋国手里呀。”沐弘的心思仍在这上面打转。
“眼下鲜卑复国，势头迅猛，东边有慕容垂，西边是慕容冲，以后这两边不管谁赢谁输，王妃都是正儿八经的燕国公主，金枝玉叶。晋国的力量不足以长期占领洛阳，白马寺笼络王妃，是为自己留下后手。”道整虽然进了佛门，世俗之心丝毫未减，把当下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
“这么说来不是公主巴结白马寺，而是白马寺巴结上了公主？”
“就是这么回事。历代住持大师不仅钻研佛学，而且世事通明，洞察秋毫，所以白马寺才能传承至今，屹立三百年而不倒，成为天下第一的寺院。”道整赞叹不已。
听道整这么说，沐弘倒是放了心，笑道：“我劝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吧。以后佛教将在洛阳繁盛数百年，龙门西山崖壁上密布洞窟，雕凿佛像十万余尊，后世称为龙门石窟。当然，你是看不到的。”
“会有这种事？”道整眨巴着眼皮，探究地瞅着他。
沐弘发现自己只要一松懈就会说错话，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会一点推演之术，这是我推算出来的，信不信由你。”
道整点点头，“我信。不过我还是要外出游历一番，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亲身体验疾苦也是修行的一种方式。”见墙边堆着行李，问沐弘，“你也要走了？”
“嗯。”
“去哪里？”
“长安。”
道整皱起眉头，沉下脸问道：“你要回长安给那个恶魔效力？”
沐弘想要为慕容冲辩护，又觉得多说无益，淡然道：“你眼中的恶魔，在我看来是天使。”
道整一拍桌子，怒道：“他手下杀人无数，尸骨累累，你居然说他是天使？善恶不分，你枉称高人。”
沐弘哭笑不得：“我可没说自己是高人呀。”
“上天赐予你惊人的天赋，你却不用来干好事。”道整痛心疾首。
沐弘暗叫冤枉，老天爷就是让我来帮他的呀。他并不想和道整争辩，但一口气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佛教不是一直宣扬因果报应吗？慕容冲血洗长安是果，这个因是谁种下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道整气呼呼地不说话。
“慕容冲进宫时只有十二岁，从皇子沦为娈童，用身体取悦当权者，被天下人耻笑，他承受了多大的屈辱，有谁同情过他，有谁为他说过一句话？就连史书上，对他也全是贬损之词。”沐弘指着道整，“你不是擅长劝诫吗？陛下喝酒你要劝，陛下带女人乘车你要劝，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哔哔个不停，陛下做出玷污名声的事你怎么不劝？眼看他糟蹋一个孩子毁掉他的一生你怎么不劝？”
道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吾道：“燕国覆灭，陛下没把慕容氏灭族，已经很宽厚了……他不过是个俘虏，一个战利品而已，只能任人处置……历史上这种事多得是……”
“他不是人，他只是个战利品？好啊，现在这个战利品把秦国打败了，长安成了他的战利品，任其糟蹋。风水轮流转，对此你有什么可怨恨的？”
“你总是站在鲜卑一边。”道整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扛着竹笈就走，气愤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不用再见面了。”
沐弘看着他走出门，走到院子里，光头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以后确实不会再见面了，何必搞得这么不愉快。他心里的火气倏然消失，喊了一声：“道整……”
道整停住脚，迟疑地侧身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沐弘走到门口，“慕容冲的时间不多了，不久你就能听到他的死讯。那时你若能释怀，就为他念一卷经文吧。”
道整大惊，忙问：“你怎么知道……慕容冲是怎么死的？”
“被他手下将领所杀。”
“长安又要乱了……”道整喃喃地说，“你全都知道，还要回去？”
“是。”
“你能救得了他？你能逆天改命？”
“不能。”沐弘淡淡一笑，“就像你曾千方百计阻拦陛下伐晋，就算知道拦不住，也要试一试，尽了力才能心安。”
“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道整嘴角抽搐，大哭起来，“论忠心事主，我比不上你和张夫人，论矢志修行，我比不上王妃……我自诩胆识过人，和你们相比，什么都不是……”
余婶抱着一袋东西从外面进来，看见一个和尚站在院子里嚎啕，以为白日撞鬼，吓得转身逃了出去。
沐弘走到道整身旁，拍拍他肩膀，递上一条面巾，“别哭了，你还有大把的时间修练，提升道行……公主那边，拜托你多加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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